我出生在豫北平原的一個小縣城。春風拂過,老屋前的麥田便翻涌成金色的海浪。離老屋約莫三里地,就是火車進出站的地方。一節節綠皮車廂,哐當哐當,一路陪伴著我的童年。
農忙時節的壟溝旁,是我的瞭望臺。我總癡癡地數著綠皮車廂,翹首等待在鄰省求學的大姐歸來。她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,藏著專屬我的驚喜——沾著煤灰的油紙包里,是我魂牽夢繞的奶糖和小熊餅干,還有她講述的外面的世界。
母親看我蹲久了,便會揚聲呵斥,“有本事也考出去!”
十九歲那年,攥著一張硬座票,我亦成為“哐當哐當”旅途的主角。徹夜顛簸,窗外的世界如同不斷切換的膠片,平原漸漸隆起為丘陵,麥田融化為奔流的江河。當列車員高喊“九江站”時,車窗上映出的,不正是當年麥田壟溝旁那個少年嗎?那一刻,童年與青春在綠皮車上無聲地重合。
此后經年,時光飛逝如窗外變換的風景。2018年冬,我加入中鐵十四局西安項目。呼嘯而過的“復興號”如銀龍掠影,眨眼間便能穿越秦嶺一號隧道,略過朱鹮起舞的洋縣,當日便能賞玩巴山蜀水,品嘗蓉城的火鍋濃香——兒時的漫長旅途,竟被壓縮在朝發夕至里。
那一刻,我真正理解了“逢山鑿路、遇水架橋”的分量。這不僅是前輩們留下的鋼鐵脊梁,更是賦予我們這代人以速度重塑山河的力量!
2021年末,我轉戰南玉鐵路項目。南國的烈日與喀斯特地貌的奇崛相映成趣。邕江大橋上,復興號飛越東西兩岸,滿載著柳州的螺螄粉和茉莉花香一路呼嘯,駛向玉林。
南玉鐵路正式通車時,我們受邀乘坐首班列車。車廂里,同事們興奮地舉起手機,想要定格這歷史性的瞬間,鏡頭卻在列車的轟鳴與內心的激蕩中微微震顫。我仿佛看見大姐帆布包里的油紙簌簌抖落了晶瑩的糖霜,聽見母親站在金黃的麥浪里向著遠去的列車用力揮手呼喚,望見無數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——童年的我、求學路上的我、烈日下揮汗的我,甚至千千萬萬個走出麥田的身影,他們沿著一條條貫通大地、搏動不息的鋼鐵動脈,正駛向更加遼闊的未來……(趙旭東)